相比之下，跨年是简单直白的。
无论去香港倒数、台北看烟火，还是窝在家里吃泡面，要么激情亢奋，要么闲散自由，但终归是自在的，你自己说了算的。
但春节，不是。
更具强迫性和操作难度的大迁徙；更符合宗祠家族传统的团聚；“工资多少”“结婚生娃”这些人类生存和繁衍的基本问题，变得空前迫切和被关注。
插图来源：几米漫画
处于现代商业社会背景下的我们，遵循着农耕文明历法的节日传统，无论是什么身份，身处什么位置，传统与现代、农耕与商业，都在我们的身上，交叉和碰撞出商业社会变迁下的个人剪影。
1
“月薪两万五，回家过年是肉疼+头疼”
——不敢回家的互联网公司市场总监
小科（此处及全文中均为化名），36岁，科技互联网公司市场总监，月薪两万五，老家人眼里的成功人士。
“年薪是不敢说的，撑死了算也就是30万，在北京，30万还说什么年薪？”
现代社会，“工资”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在有些地方，你月薪6000也有无数人羡慕和膜拜；而在有些人看来，年薪百万也就是刚刚脱离屌丝行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是对于月薪两万五的小科来说，过年回家这件事，真是的需要决心和勇气的。
月薪两万五，在北京来说，尤其是2018年以后北京来说，也算不错的的工资。但是，赚“月薪两万五”的人，真的真的没有过上别人想象的“月薪两万五的生活”。
想必，那些月薪标准差不多的人，是最有体会的。
小科的两万五月薪，除去五险一金和个税，按最新税法每月实际到手不到一万八。他在四环外一个有些年代的小区，租了一个不到50平米的开间。房租水电物业等一个月六千，还剩一万二，再加上一日三餐、交通、日用品这些生活基本开销，余下的，就不到一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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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每月都可以把这不到一万攒下了呢？事实上，无论是70后、80后还是90后，也无论男生女生，都攒不下。
也许是定期或不定期给老家父母寄去一些生活费或者买些礼物；可能是与公司同事出去吃饭，以leader身份大度的结账花费；还可能是为自己买的种草、纠结很久，然后下咬牙下定决心奖励自己的衣服、化妆品、手办等等——那些别人可能看不上，但自己真心喜欢，而且价值不菲的东西。
当然，一年下来还是会有个几万存款，但是几万存款是难以满足老家亲戚朋友的“要求”的。
在他们看来，你一个月工资快抵他半年工资了，一年下来30万，所以，你一年的工资就能买一辆好车；两年的工资就能在老家买一套房子；攒个几年就是一两百万的巨款，够普通百姓中一个特等奖的。
但是你没房？！没车？！没对象？！没有巨额存款？！你是骗人呢还是沾染了什么不良嗜好？！
你似乎没办法解释清楚，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只是在老妈告诉你：“一年回来一次，工资这么高，哪怕不给我们花，你给那些孩子们的红包不能小”的时候，你觉得与一个几百一千的红包相比当初自己花一千元买化妆品或者是手办时，内心的纠结和心疼是多么可笑和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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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在家乡人的眼里，在北京的大公司当上“总”，小科已经“富贵”了。所以，到长辈家不能空着手晚辈拜年要给大红包，给父母要带些像样的礼物，还有一年当中最密集的与同学和老友的应酬等等。这当中有甜蜜，也有负担，有别人强加的，也有自己心甘如怡的。
但总之，短短几天的假期，和这几天的花销，让春节的“还乡”成了小科一年到头，最肉疼也是最头疼的日子。
2
“跟孩子视频的时候，幸福又难过”
——在北京做育儿嫂，两个孩子的母亲
王欢，30岁，两个孩子的母亲。
在28岁的时候只身来到北京，离开了家里2岁和7岁孩子，在北京做育儿嫂，照顾别人的孩子。
第一年刚来北京的时候，不懂行情、没有经验，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慌张，稀里糊涂被大兴的一个人以每月一千元的价格雇佣做育儿嫂。即便如此，包吃包住的情况下，每个月可以将这一千元完全攒下来，对于王欢来说也是一份不错的收入。
因为在老家幼儿园的工作经历，加上业务熟练，为人诚恳，与孩子相处的也好，第二份的工资很快就涨到了五千多。有了这样的收入，王欢开始详细筹谋当初来北京的目标：攒下的工资，先在老家的县城买一套房，交个首付。然后再存一些钱，可以在县城做点小买卖。
目标清晰而又务实。
有着清晰而务实目标的人，往往踏实，又充满干劲。这样的目标和实现轨迹，与中国太多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的人类似。
但王欢自己想的非常明白：在县城，孩子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父母可以享受更好的医疗，自己也可以在攒下钱之后，去县城打理一份足够养活一家老小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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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生活状态，想必不仅仅是王欢，也是非常多人的梦想和追求。
感谢网络，即便相隔千里之外，王欢可以跟孩子视频，虽然不可触摸，但毕竟音容笑貌毕现，亦可解相思之苦。
晚饭过后，王欢会在不忙的时候，与在老家的两个孩子视频。雇主家的宝宝围着她喊阿姨，自己的宝宝在视频的那一端叫妈妈。
我们大概可以想象，她在那一刻的复杂心情。但也终究无法共情体会，那些包含着思念、期盼等等复杂心情中的每一缕情愫。
因为她良好的工作状态和口碑，已经有好几家家政机构给王欢开出了8500的工资。过完这次春节，从老家再次回到北京，工资又会有不小的涨幅。
也就是从明年春天开始，她一直计划着的，县城房子的首付，和可以维持一家生计的营生，可以更快、更早实现。
3
“没想到，春节成了我人生最大的一道坎儿”
——成家立业后，陷入P2P漩涡的男人
刘云在家里人看来是很成功的。
在北京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和收入，并且按时完成了老人关于“成家立业”的期盼，三十岁前就结婚并且有了宝宝。
此外，让他在家里地位颇高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带着家里的不少人一起理财，获得了远远超过银行理财的高收益。
从2013年开始接触P2P，那时候的收益在刘云看来堪称“疯狂”。甚至有一些项目在2013年的前半年达到了疯狂的35%，除了疯狂的收益，更让那时的刘云自己称称乐道的，是他对于危险的灵敏嗅觉。
插图来源：几米漫画
2013年国庆前后的暴雷，被他成功躲避。但是，就是这份在当时看来的无比幸运，如今想起，让刘云无比懊悔。
“如果那次就中招，那点损失跟现在比简直啥都不算！”
这种当时“幸运”后来“懊悔”的事，还发生在了2014年的下半年和2016年。也正是这连续几年多次的“幸运”，让周围人真真假假地喊起了刘云“股神”。老家的亲人更是有了“带着自己赚点钱”的希望，以及亲戚朋友眉眼态度中流露出的，在刘云看来之前从未有过的看重，甚至是讨好。
他自己也开始迸发恍惚的自信和得意，觉得只要嗅觉足够灵敏，足够胆大心细，这一切都是尽在掌握。
直到2018年的这一次，他没能躲过去。
即便鸡蛋没有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便实现了风险分散，结果无非是“每个P2P维权群，都有我罢了”。
这次事件之后，网络上有关“投资人关于P2P暴雷的思考”让他恶心和烦躁，事后诸葛亮，在他看来“没用，看都不想看”，无非平添嘲讽和痛打落水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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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的是“损失的不仅是自己的，还有亲戚和朋友的”。
所以，想到自己家里多年的积蓄一下子没了，想到还有房贷车贷等各种家庭支出，尤其是想起亲戚朋友曾经看重和讨好的目光，刘云都觉得压力无比巨大。
这一切，他没有跟任何人，哪怕是最亲密的妻子和父母说，但他又清楚，早晚必须要说，而这种煎熬，才是最痛苦的。
他第一次发现，因为农耕文明的历法习俗规定的一个节日，却几乎成了他人生第一次不知道如何迈过去的坎儿。如果只是网络上，大家吐槽的亲戚们“有对象了吗？结婚了吗？怀孕了吗？工资多少？”的问题，在刘云看来，简直就是家人最温馨的关怀了。
4
“头一次想编个理由，不回去过年了。”
——裁员大潮的一员
就这两天，任正非签发文件，宣布“过苦日子，缩减人员，放弃平庸的员工”。华为的这一动作，让2018年开始发酵的关于裁员的消息，不仅顺利蔓延到了2019，更从普通创业公司蔓延到了巨头。
相比对于“平庸”这种评价的愤愤不平，飞飞更在乎自己从8月份就停发的薪水，年前是不是还能拿到手。
从一家小规模的创业公司，成功跳槽一觉规模和发展都不错的企业，职务和薪资都有提高。但没想到的，来公司不到不到一年，就在准备提出涨薪要求的时候，公司传出了资金链断裂，大幅度裁员的消息。飞飞从来都自认为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对自己的能力也有清醒的认识，所以他干净利落的提出按规定赔偿即可，公司的HR也爽快的答应了。
但是，飞飞没想到，双方爽快达成的共识，从8月份拖到年底还没有实现。后来飞飞打听到，不仅离职的员工工资拖欠着，就是没有裁员正常上班的员工，工资也都没发。而老板此时却弄了个新公司，当然，新公司做的，还是原公司的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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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飞飞开始了申请仲裁、领取仲裁通知、开庭、仲裁裁决、申请法院强制执行的过程，而每一个过程，都意味着横跨大半个北京的一整天的奔波。
这个过程无比繁琐，而更让飞飞烦闷的是，再找一份合适的工作，突然变得十分艰难。晚上睡觉前，看着公众号里到处都是“寒冬已至”的文章，飞飞第一次感受到心力交瘁。
连赔偿加工资，两万多不到三万，对于飞飞来说，无论从心理角度，还是实实在在过日子来说，都是非要不可的一笔钱。只是法院最后的通知没下来，他连过年回家的火车票都不敢定，也不太想定。想到回家，总是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具体是在忐忑或者逃避什么，可能是说实话后父母的担忧，或者说谎话后自己的愧疚，因为无论实话谎话，总要说。还可能是心里无着落的感觉，如果离开，真怕这种无着落深深加倍。还有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好。
但他第一次有了“编一个借口，不回家过年”的想法。
5
“拿自己喜欢的事儿养活自己，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
——33岁的创业者
作为一个创业者，老任喜欢宠物，喜欢纹身。所以，他有了一个宠物酒店的创业项目，和一只纹了满臂的胳膊。
第一次接触宠物，是高一的时候，初恋女友送的一只刚刚断奶的松狮。在最懵懂，也最纯真的年纪，女友与宠物，这样两份情感启蒙几乎同时开启。直到后来女友离开，那只憨态可掬的松狮却一直留在的老任的身边。
影视编导专业毕业的老任很羡慕现在的环境，因为当年没有那么多网剧，毕业除了去高逼格的电视台和影视制作公司，没有什么可以将就的选择。于是，不愿意将就的老任，从上大学开始就不安分的开始了创业。
几经辗转，老任开启了现在的宠物创业项目——宠物酒店。让“对宠物的照顾与陪伴”成为自己的事业，然后用自己喜欢的事业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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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老任看来，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儿了。
“有些坑，不是别人说了，你就不用进坑了”，从商业模式到团队，很多别人走过的坑，他又走了一遍。
但好在，现在的他依然坚定执着，方向明晰。
因为宠物酒店往往过年过节的时候最忙，老任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但是陪着最喜欢的宠物，也是守着自己的事业，老任踏实又充满满足感，没有太在意春节在哪里过年这些问题。
直到今年看了创业者的纪录片《燃点》，老任在“几乎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泪流满面”。
到不是认为电影拍得有多好，甚至老任都想得到，镜头一转，老罗在镜头后骂人，戴威在镜头外哭，papi在镜头外丧，傅盛在镜头外空虚的情景。
“但作为创业者，我难得的有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情绪出口”，他对着电影吐槽，也是自嘲；他对着电影流泪，亦非矫情；他感慨结后余生，才有资格。因为，老任跟电影里的的人一样，都是创业者。
作为创业者，电影内外，谁也别笑话谁，谁也别同情谁，也不用废话太多，大家都懂。
只是，看完《燃点》，老任决定要回家过年，“不是说你创业了，然后忙碌到没有时间陪家人就变成正义和理所当然了”，无论创业与否，无论艰难与否，家人一直都在，那就不要只把家人当做失意时候的避风港，更要与他们一起分享自己的春风十里。
比一般的上班族更早买票回老家，一直自诩创业狗的老任，唯一一次体会到了创业当老板的好，起码不用像打仗一样，同时打开几个APP去抢一张回家的票。
高铁缓缓启动，看着窗户外由慢到快逐渐移动的林立的高楼大厦，老任想到在这样一个城市，打拼和坚持着自己的一份事业，感慨万千。
6
如果情绪有颜色而且直观可视，不难想象，承载归乡的列车上，会是怎样的斑斓。
相比学生时代，每次回家之前，只想着家乡正宗的口味和多年未见的老友，成年人的生活总是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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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更加深刻而具体的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巨变，巨变的速度让他们看不清未来的样子，甚至不敢断言发展的方向。相比父辈一眼看到头的人生，巨大的不确定性为这个时代的人带来的巨大的焦虑感。
很难说焦虑感到底是好是坏。有人在焦虑的追迫下，找到焦虑的原因和行动的目标，爆发出更强大动力，用每一个在完成的节点获取的成就感去缓解和替代焦虑。
也有人被焦虑压迫到无法喘息，通过彻底的逃离去摆脱这种快节奏下的焦虑和焦虑下的不知所措。
当然，绝大多数的平凡人，都在不断焦虑着，不断缓解着，然后继续焦虑，再继续想办法缓解，陷入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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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模式上的闭环难之又难，负面情绪的怪圈唾手可得。
在商业变迁的大背景下，在时代巨变的洪流之下，每个人都被裹挟着，不断向前，无论前方是一片花海，还是悬崖，无论你是否准备好，是否有勇气，无论你挺胸抬头，还是充满挣扎，只能迎接这一切。
而至于春节，无论你是期盼还是抵触，也无论日后回忆起来，是暖意融融，还是寒风刺骨，它都如约而至，再如约离开。
于是，春夏秋冬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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